高密東北鄉原產白色溫馴的大狗,綿延數代之后,很難再見一匹純種?,F在,那兒家家養的多是一些雜狗,偶有一只白色的,也總是在身體的某一部位生出雜毛,顯出混血的痕跡來。但只要這雜毛的面積在整個狗體的面積中占得比例不大,又不是在特別顯眼的部位,大家也就習慣地以“白狗”稱之,并不去循名求實,過分地挑毛病。有一匹全身皆白、只黑了兩只前爪的白狗,垂頭喪氣地從故鄉小河上那座頹敗的石橋上走過來時,我正在橋頭下的石階上捧著清清的河水洗臉。
農歷七月末,低洼的高密東北鄉燠熱難挨,我從縣城通往鄉鎮的公共汽車里鉆出來,汗水已浸透衣服、脖子和臉上落滿了黃黃的塵土。洗完脖子和臉,又很想脫得一絲不掛跳進河里去,但看到與石橋連接的褐色田問路上,遠遠地有人在走動,也就罷了這念頭,站起來,用未婚妻贈送的系列手絹中的一條揩著臉和頸。時間已過午,太陽略偏西,一陣陣東南風吹過來。涼爽溫和的東南風讓人極舒服,讓高粱梢頭輕輕搖擺,颯颯做響,讓一條越走越大的白狗毛兒聳起,尾巴輕搖。它近了,我看到了它的兩個黑爪子。